Monica

为枳

士多啤梨:



林彦俊的少年时代,衣锦夜行,春风得意。


 


一朝马失前蹄。


  


 


一、黑名单


 


“听说了吗?三班那男生跳楼了。”


 


“哪个?”


 


“还能哪个,厕所里把你吓一跳那个啊!”


 


好事者唯恐凑热闹的耳朵太少,手脚并用地模仿起死者生前音容,双手交叠置于胸前,咬下唇,扮无辜状:“我是男生,为什么不可以用男厕所呀?”


 


总算想起厕所奇遇的男生一阵恶寒,佯装后背冒汗,使劲搓了搓:“什么时候跳的啊?我怎么没听说?”


 


“上周五,领导下了死命令:严禁外传。三班那帮怂包,屁都不敢放一个。”


 


眼见围观人数达到预期效果,女生们捂着嘴露出弯弯月牙,小丑拭去油彩,将手搭在另一侧沉默的高个男生身上,刻意低沉嗓音对比戏剧效果:“演的像吧,橘哥?”


 


被拉入群聊的旁观者,站在阳光与阴影的分界线处,因这话步子顿了顿,课间操后回教室的大部队也相应顿了顿,这怂恿了偷窥者近乎明目张胆。


 


后脑勺球形标准,耳廓分明,下颌锋利,学校规定发型的示例就是他。身量很高,足够荫庇身后的两个娇小少女,第三个一边骂自己不争气跑太慢,一边暗中推搡前人。摩肩接踵,左手腕不慎磕在栏杆上,没顾上理会肇事者,也不查看伤口,直接揣进兜里。大约原本就有伤,深蓝护腕,遮得严严实实。


 


“别学同性恋,恶心。”


 


那人终于接茬,反射弧绕了整整绕了银河五圈,谁想一开口就陨石坠落,惊天泣地。


 


他们被人群簇拥着,和昨天前天大前天相似,目不斜视地经过三班,经过仅露出一条缝的窗户,经过刻着三角函数的空桌子。


 


那上面搁着个小小的橘子。


 


 


“小柚子,作业借我抄抄!”


 


体委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,篮球朝讲台上一扔,借力弹入桌洞,三两步坐到尤长靖旁边,抽走对方的练习册。


 


不同往日,书悬在半空被拽住了。


 


“拜托拜托,下下节就是地中海的课了,你让我音乐课补一补。”卜凡双手合十。


 


尤长靖还是不说话,只冲他笑。


 


“哦对对对,你说不爱听别人叫你‘小柚子’,咱这不是都叫惯了嘛。”卜凡一拍脑袋,“长靖,救救哥,赶明哥送你块貂。”


 


“没事,以后就叫‘小柚子’吧,挺好听的。”


 


尤长靖松开手,定定地盯着大高个,以及他腕上的深蓝,忽然问:“你们篮球队训练,我能去看看吗?”


 


“为啥不能?随便来。”


 


“想来就来?”


 


“那当然,我是队长,我说了算。”卜凡嘴里跑火车,手上也没歇着,东翻西找又顺了张物理卷子。


 


上课铃响了,漫长得能遮住一切喧嚣的喧嚣里,尤长靖抬头看前桌的橘子。


 


枝叶簇立,干瘪发皱,哭丧着脸,应是丑柑。


 


 


林彦俊。


 


默念这个名字,直到老师放完一首《||.Adagio》,尤长靖也没揣摩出最暧昧的那种方式。


 


于澄是怎么叫他来着?


 


舌尖轻擦上颚,行过起伏的山峦丘陵,随即降B到下齿,抵住西风,嘴唇蚌式开合,最后收势成小笼包上的细褶,嘟嘴,像讨要一个吻。


 


于澄爱转过身,趴在尤长靖的《五三》上思春,用马克笔在手臂上写林彦俊的英文名:Evan,再附一两首情诗。时有胳膊拧成麻花也触不到的位置,他便用牛轧糖求尤长靖帮忙。


 


“写这个有什么用,他又不认识你。”


 


尤长靖叼着糖,提笔落下最后两句:水面清圆,一一风荷举。


 


“很多事都是‘信则灵’,我姥姥说,每天抄一首情诗在身上,长年累月,就会成为情种,谁都放不下我。”


 


尤长靖伸出得空的左手,点点历史书,新文化运动那章:“给我好好背。”


 


“我给你背点其他的。”


 


于澄拉过他的手,枕着,神神叨叨地,又开始每日一谈。


 


尤长靖就是这么熟知林彦俊的。


 


一班学委,物竞苗子,校篮球队得分后卫,古诗默写瞎编篡改,英语作文都能跑题,住在槐树街59号,养了一只布偶,微博大号吃喝玩乐,小号跟个文青似的,堆满了电影书籍的观后感。


 


“你怎么知道是他小号?”


 


尤长靖记得当时自己差点被水噎着,于澄暗恋林彦俊这件事,你知我知而已,但关于林彦俊,于澄竟扒得底裤都不剩。


 


“我把他大号的4721个粉丝挨个翻了翻,排除了4717个,剩下4个可疑账号,经过语言风格、审美喜好、私人行踪等二次筛查,锁定了这个账号。”


 


全班师生昏昏欲睡的音乐课,尤长靖异常清明地回忆起当时于澄给他看的账号,悄悄掏出手机搜索。观后感像白水豆腐一样,没滋没味,且大多狗屁不通。


 


嗯,是他了。


 


尤长靖不敢直接关注,又担心林彦俊某日心血来潮更改昵称,再也找不着。以防万一,他选择了拉黑EvanJU。


 


把你留在黑名单里,总跑不掉吧。


 


  


二、灯下黑


 


平心而论,林彦俊篮球打得不错。


 


外行人看不懂助攻篮板防守之类的,只能根据得分判定高下,显然,林彦俊是内外行都公认的拔尖。


 


卜凡正在掐尖。


 


这是场3V3,他穿一件红色的篮球服,凭借一米九二的身高在场上异常惹眼,他见墙角处立着的人,脑补成千万亲友团为自己应援助威,上篮更为迅猛。


 


卜凡虽为队长,球技却并非顶尖,往日里被王牌死死压着,心中似干柴遇水,总憋着口气。今天王牌没来,只有个实力相当的林彦俊,仿若炽热的阳光烘烤大地,助他一臂,烈火熊熊。


 


“56比49。”


 


差距拉大,林彦俊脑中的糨糊一晃荡,不留神再次被抢断。他神色稍凛,侧身虚晃一枪,直奔球而去。高一那控球学弟早已预料到他这番动作,八字步大迈,大鹏展翅,手肘不慎撞到林彦俊手腕。


 


彗星撞地球,冲击力过大,男生直直摔向地面。


 


“嘶——”


 


卜凡应声跑来扶起他,推了把呆立原地的高一学弟:“你干什么玩意?不想在球队待下去了?”


 


“彦俊学长对不起,是我太着急了,没轻重。”


 


“没事。”林彦俊试着屈伸了一下膝盖,转了转脚踝,“不疼。”


 


“那我扶你起来。”


 


起身的瞬间,手腕上的伤痛愈演愈烈,几乎快要掩盖不住,林彦俊皱了皱眉。


 


“我说你,不行就别硬撑。”一米九二没那么多弯弯道道,脑子里想什么,四通八达,一望便知,他又问,“腿还疼吧?我带你去医院看看?”


 


“真没事,要不今天先散了,等两天就好了。”


 


林彦俊被众人搀着,一瘸一拐走向校门口。道别时他拍拍学弟的背,笑一笑,又是那个春风得意的林学长。


 


“学长真是个好人。”


 


“那可不,你撞伤的是我骑士团最好的武士。”


 


匿于背光处的男生听了这话,默不作声地嚼了嚼口香糖,吐掉,小步跟上林彦俊。


 


  


傍晚是一天之中最好的光景。


 


四月像婆婆锅里刚炸好的章鱼小丸子,赏味期有限,换零钱的功夫就难以下咽。桃花开了两三朵,结在粗壮的树枝上,出墙试探着人间水火。街道上种满了柳树,令人想起打打杀杀的少年时代,读古龙,《七杀手》里有个主人公,柳长街。


 


林彦俊慢慢踱步于黄昏里,装了好一会的瘸子,估摸着队友看不见自己了,这才恢复正常行走姿势,健步如飞。


 


他心半悬着,怕卜凡热情过了头,暗中尾随保护自己。索性一回身,视野中央,站着个小男生。


 


男生规规矩矩穿着校服,只解开了最顶端的扣子,露出一小截脖颈,藕段似的。胸前抱着本书,看封面不像教参。有些面熟,脑子滤了一遍,补习班的ABC?不是。篮球队的甲乙丙?也不是。


 


距离被无限缩短,瞥见男生书包旁侧的瓶装水,终于想起来,此人名姓。


 


这使得林彦俊警铃大作,他摸摸鼻子,打招呼。


 


“凡子的朋友吧?”


 


“你好,我叫尤长靖。”


 


男生在他身边站定,这次看清了他手里的书,卡尔维诺的《树上的男爵》。


 


“嗯,我知道。”林彦俊心中一阵发慌,他不擅长骗人,没料到这场转折,选择了最拙劣的善后方式,“那个……我不是刻意装腿伤的,今天状态不好,打得丢脸,就想早退了。”


 


他怕他跟卜凡讲,不惜抹黑自己,好让一切顺理成章。


 


“我知道,会替你保密的。”


 


尤长靖抬眼笑,如月低垂,打消了林彦俊全部的疑虑。男生正劫后余生,冷不丁听到一句——


 


“手上的伤,好些了吗?”


 


方才真是掩耳盗铃了,林彦俊握着左手腕,仿佛置身滔天海浪,孤舟一叶,大难浇头,他几近站不稳。


 


“你怎么知道我手上有伤?”


 


林彦俊反客为主,背靠广告牌,在自乱阵脚之前,死也要逼对方先露马脚。


 


这么没脑子怎么当上竞赛生的?大不了强行拽掉他的护腕,便知究竟了。


 


尤长靖摇摇头,对简化版的薛定谔不感兴趣,轻飘飘地回应:“课间我们班有个女生撞到你了,回来后说撞得真值,一把磕进你怀里,惹得其他女生蠢蠢欲动。你明天可要小心点,别被撞傻了。”


 


“感谢你的忠告……”林彦俊不疑有他,换了个轻松话题,“你坐几路?”


 


“16路,到安平里。”


 


“那我比你早一站下,我住槐树街,话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?”


 


“我这学期刚搬家,再说你们篮球队训练,放学时间不同步。”


 


尤长靖又笑,比方才更深一些,像旱季裂开的地缝。


 


“那今天挺巧的。”


 


“对啊,好巧。”


 


尤长靖笑得露出牙,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笑,招招摇摇的,比桃花还能代表春天。


 


“你能借我两块钱吗?今早走得急,忘了带零钱。”


 


春天问话,不敢不应。


 


公交车到站,林彦俊走前面,投了四块钱进去,下巴点了点身后,说,“一起的。”


 


一起的。


 


尤长靖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嘴。


  


 


“还有空看卡尔维诺,不怕被没收罚抄全文?”


 


车内光线较之窗外偏于昏黄,不动声色融化掉了男生凛冽的眉眼,连调侃都稍显挑达。


 


“抄喜欢的书,难道不是一种奖励吗?”


 


一班和三班是同一个语文老师,屡屡不及格的林彦俊和卜凡作为难兄难弟,想必时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流辛酸史。


 


果然,林彦俊边打开包翻书边说:“你倒是无所谓,凡子抄刘备抄得都要性冷淡了。”


 


“刘备?”


 


尤长靖脑子一转,大抵知道是什么意思,故作懵懂,支着下颌看他。


 


像个未开蒙的低龄儿童。


 


“小孩子家家不要问那么多!”林彦俊掏出书敲了下他的头,“这本看过吗?《通向蜘蛛巢的小径》。”


 


“我正打算周末去买!”


 


虽然不疼,尤长靖也配合地揉了揉脑袋,接过书,旁若无人似的翻到第一页。书枕在两条腿上,林彦俊的左腿,尤长靖的右腿。男生有些近视,朝前探了探。


 


凑这么近,快要突破安全距离了吧。林彦俊四肢僵直。这人,怎么一点边界感都没有。


 


但他任由尤长靖靠过来,凭借身高优势,余光打量着他。


 


小孩一样,脸上居然还有胎毛,面部轮廓稚气未脱。眼角处凹陷一块,约莫是童年留下的痕迹,顺藤摸瓜就能索骥。短发柔软,堪堪停留在规定线内,想来不是个叛逆的家伙。


 


“好看吗?”


 


沉默半晌的林彦俊,忍不住开口。


 


“好看。”


 


男生应着,眼睛依旧落在书页上。


 


“好看也不借你。”


 


故意气他。


 


“但是没你好看。”


 


尤长靖四两拨千斤,模棱两可抛出暧昧。他本人没放在心上,扔就扔了,林彦俊却当了真。无意接住绣球的少年郎,被楼上小公子定住,娶也不是,不娶也不是。


 


“诶,你这发型,丑死了。”


 


林彦俊揣好绣球,没话找话。


 


“没办法,照着你剪的。”


 


尤长靖终于抬头看他,眼睛亮晶晶的,像天边初升的月亮。


 


“照着我剪的……你什、什么意思?”


 


林彦俊舌头打结,大脑生生忘了发育。


 


作为一个语文成绩吊车尾的理科生,他在记叙文方面别无所长,偏偏那些画面具体而微,蔓延到地平面尽头,水天相接。


 


橱窗贴出男女正侧面发型示范的那一周,某个无人的清晨,尤长靖叼着面包,认真背下“禁止额发过长,不得超过耳上三寸”等条例,审视良久,直到默记于心。他这种乖学生,或许还拍了照片,指着自己对Tony老师说,就剪他这样的。


 


“就是剪你这样的啊。”


 


几个字轰轰烈烈,在林彦俊心里炸烟花,五指山都压不住,顺着血管涌到头顶,烧得他缺氧。伟大领袖指示过的,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


 


“槐树街到了,请要下车的乘客……”


 


广播及时救了他一命,林彦俊匆匆撂下一句“再见”,连书都忘了拿,径直跳下车。


 


尤长靖本可以喊住他,或从窗户上把书递出去,但他没有。


 


他捏紧了书脊,拧开没送出手的可乐,毫不犹豫泼在书上。 


 


 


三、黑吃黑


 


尤长靖慢慢走到街对面,反向的16路车摇摇晃晃驶来,他摸出两个硬币,上车。


 


是地中海拖堂还是去学委家写作业呢?


 


他想了一路,最终喝着凉掉的鲫鱼汤,轻描淡写地说:“妈,以后每周二四放学后都有数学补课,我和同学在外面吃了回来吧。”


 


“交钱吗?”


 


“不交,张老师说只带几个人。”


 


开小灶——断了母亲查口供的想法。


 


“对了妈,明辉也去。”


 


男生一脸平静地捞鱼渣,碗边沿处窥见母亲展颜舒眉,学霸果然是决定骗局走向的一锤定音。


 


“那你可得向人家好好学学,不能辜负了王老师的栽培。”母亲端起两个空碗朝厨房走,不停叨叨,“唉,我听说育才十点才放学,你们校长宁愿修球场也不愿给教育局塞点钱,晚自习上两天就被告,校风能好吗?”


 


“之前你们班那谁还自杀,我想想就后怕。儿子,你可别学他,好好考个大学,气死你奶奶他们!”


 


见尤长靖一直没说话,女人的语气缓和了些:“妈不是给你压力,张老师上周打电话来,说你保持这个势头,考个北京上海的211没问题。”


 


“我会好好努力的。”


 


尤长靖盯着餐桌下的蟑螂尸体,兀自下了决心。


  


 


一连几周林彦俊都碰到尤长靖,仿佛冥冥中有神指示一般。


 


放学后篮球训练,总能见着角落里的小男生,跪在地上写作业,也不说话。等他们打完,那人拎着水过来,他正要说“谢谢”,对方却走向卜凡,俩人勾肩搭背,兄友弟恭,没他林彦俊什么事。


 


周一国旗下讲话,轮到他作为代表时,后台碰到升旗手尤长靖。说不小心把他的书弄湿了,哪天赔他一本。就这样糊里糊涂加了微信,那人的昵称,是小柚子。


 


放学后自然不用说,先是车站碰到几次,后来就演变成周二四从篮球馆一起走,再后来,不训练的一三五,先放学的那位,也会默契地等在楼梯口,一道回家。


 


  


再比如现在,他因头一晚和卜凡打游戏,忘了背书。第二天默写不合格,被拎去办公室时,碰见同样默写不合格的尤长靖。


 


难兄难弟会面,彼此一挑眉,有种心照不宣的无奈。


 


两人排排坐,面前是崭新的默写卷,高中必背古诗,缺了些空,亟待补全。


 


“你怎么也来了?凡子说你语文挺好啊。”


 


“刚默写睡着了。”尤长靖笑得林彦俊一怔。


 


“还给我交头接耳上了?林彦俊你坐这来,你俩面对面,不准作弊!”


 


学生家长来访,老师忙不开,警告了他俩几句,便又去教训一米九二了。


 


林彦俊速记能力很强,默写零分纯粹是懒。进办公室前被恐吓:要是准确率低于百分之八十,就抄书。这让他赶紧翻书囫囵吞枣了一遍,七七八八记得不少,却仍有漏网之鱼。


 


“咳咳——”男生捂嘴打暗号,不敢大动作,余光窥探着语文老师,对方正苦口婆心地教育卜凡。


 


奋笔疾书的尤长靖果然看过来,林彦俊借由挠头的手势,遮住嘴,比了个口型:十七。


 


对面男生心神领会,看向第十七题,“鸡鸣桑树颠”,叫填上一句。


 


尤长靖依样画葫芦,挡脸比口型:“狗吠深巷中。”


 


不料这几个字区别甚小,林彦俊皱眉,一脸迷茫。


 


几次后仍无果,尤长靖咬着下唇,拉下脸,朝林彦俊“汪汪”了两下,当然是以默片形式。


 


林彦俊那难解难分的面部肌肉,可算松弛下来,他捂着嘴落笔。若能发声,这人指不定笑成什么样。


 


尤长靖心下忿忿,写至最后一题时,刻意搁下笔,要叫男生尝尝憋屈滋味。


 


他用笔帽磕了下桌子,明知故问:“三十。”


 


林彦俊写得慢,瞥了眼三十,属于力所能及的范围,张大嘴给予暗示。


 


尤长靖心存逗弄,佯装不解,频频皱眉。


 


林彦俊果然放弃了低级暗示法,低头想了好一会,指指窗,外头不偏不倚,种了棵枇杷树。手指回旋,指他自己,再竖起手指比了个“七”。随后扼住脖子,做吐血状。待他重新坐直,酒窝明晃晃的,指向对面。


 


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


 


  


“所以我在你眼里像枇杷树一样胖?”


 


默写合格的两人并肩走回教室,尤长靖没头没脑冒出一句。


 


“你可以这么理解。”


 


林彦俊摸了摸后脑勺,解释不出口。


 


指尖朝向,是尤长靖,也是他理解的亭亭净植,倾盖如故。


 


 


太巧了,可他林彦俊不是没见过精心设计的巧遇——故意抱着作业本撞他,在他蹲下来帮忙的时候表白。穿长裙守在他必经之路上背古诗,搞得他默写都能填上一两个空了。买通他哥们,看电影时全都肚子疼退场,独处时对他动手动脚。


 


这一系列的巧合,导致林彦俊对不合理的事敬而远之,再也不信命中注定了。


 


但尤长靖不一样,他的巧,仿佛就是生活中的小概率事件,离步步为营的巧尚差些火候。小火慢炖,肉还没好,香气却丝丝缕缕泛上来,惹得他先一步心动了。


 


 


 


四、红与黑


 


五月中旬,榴花开欲燃,南方小城天蓝得生动。


 


尤长靖接连两次月考成绩不理想,被班头叫去训话,说看他理想大学填的北外,响当当的名牌,但以他目前的成绩,说地狱模式也不为过。


 


男生拿着批改后的卷子回教室,无暇顾及“今晚全部订正并做错题集”的命令,掏出手机,查看林彦俊的动态。


 


这几乎成了他的每日功课,知己知彼,蛇打七寸。


 


他和卜凡本就要好,如今不过是借对方作业勤了些,便从好朋友升级为了哥们。一来二去,卜凡总会在林彦俊面前夸自己几句吧。至于为什么是卜凡,不是别人,归根结底,在于一米九二的快嘴。


 


国旗下讲话,那周的旗手当然不是尤长靖,他送了旗手一张五月天演唱会门票,地点在邻市。周一早上,果然听说旗手请了假,顺理成章提出“老师我帮他吧”,得以和林彦俊在后台巧遇。


 


放学后自然不必说,掐着点等在一班附近的楼梯口,等对方快要出现,先一步往下走,步子慢些。“诶,尤长靖——”总会被这样叫住,然后回应“语文作业写了吗”。避开和“巧”相关的话题,不是巧,是命中注定。


 


还有默写头一晚,激卜凡,你肯定赢不了林彦俊。一米九二果然拉着一米八一厮杀了一晚,自己再假装默写时打瞌睡,果然同时去了办公室。还要感谢一米九二,不光默写零分还上课睡觉,被请家长,转移了老师注意。


 


尤长靖不认为“弄巧成拙”是贬义词,巧过了头,倒生出几分算计意味。拙虽笨,但比起讨好献花,毛躁躁打碎花瓶的猫咪,更似捧出真心。


 


 


男生立起英语书,假装抄单词,作业本下藏着手机。


 


他先翻了遍林彦俊的朋友圈,直男规格直男标准,最新一条是:看电影倒计时30分钟。


 


看电影?张老师不是说,下节课要给一班上公开课吗?如果预判正确的话,这人十有八九打算翘课。


 


还挺聪明,尤长靖又点开微博黑名单,心想林彦俊算准了老师即便发现他逃课,因后排坐满领导的缘故,也不敢当众发飙,顶多回来领篇检讨。


 


EvanJU:难得影院上映老电影,十年老粉总要去支持一下的,大家等我的影评哦。


 


寥寥五个赞,有三个还是僵尸粉,哪来的“大家”,这人小号也不忘装逼吗?


 


“小柚子,和你说个事。”


 


男生还没来得及把手机藏好,卜凡再次从天而降,城墙似的,挡住了窗外日光。


 


“怎么了?”


 


早晨下了雨,大课间停操,难得的三十分钟休息,教室里嚷嚷得沸反盈天。


 


卜凡想凑尤长靖近些,又觉得不妥当,用身体小心避开耳目:“咱外面说。”


 


“于澄那个事……昨天班头找我商量,说他父母情绪不稳定,老来校门口闹。可于澄死亡的地点在校外,非在校时间,方式是……自杀,实在没道理再给赔偿金了。”


 


艳艳青天下,少年心事藏不住,摊开暴露得明明澈澈。


 


“那也是一条命吧,张闻还要不要脸?当初如果不是他老批评于澄,于澄能有那么大压力吗?”


 


尤长靖直呼班主任名姓,惹得卜凡拽过他胳膊,面朝枇杷树。


 


“你小点声,上个月领导找咱们谈话,你一点不配合,还怎么探他们口风?”卜凡表现出一种与平日不符的沉重,“张闻说他准备评职称,被这个事一搅和,黄花菜差点凉了。他不便出面,叫我组织班委探望于澄家属,等风头过去了,他打算个人补贴于澄父母。”


 


“人都死了,补贴有什么用?”一想到于澄父母,尤长靖胸口闷得更疼,趴在栏杆上说,“他爸妈来学校闹,根本不是想替于澄讨个公道,无非是觉得临近中考,学校怕传出去影响招生,狮子开多大口都能给他们填上。”


 


“所以我觉得,张闻人挺好。客观来说,于澄跳楼也不赖他,他为评优焦虑,情有可原。”


 


“嗯。”男生仰头回馈笑容。


 


卜凡拍拍尤长靖的肩:“小柚子,我知道你和于澄关系好,他无故自杀后那几天,我总怕你出事。现在看你走出来,气色也不错,我总算放心了。”


 


不,于澄不是无故自杀。


 


尤长靖转过身,盯着空桌子上的丑柑,今天的很新鲜,带着露,应当很甜。


 


 


“哟,橘哥,干啥呢包还背上了?”


 


卜凡大嗓子一喊,整个走廊都能听见。林彦俊赶紧扑过来捂住他的嘴,边捂边威胁:“再敢出声我阉了你。”


 


一米九二果真老实了下来,但不是因为这句毫无杀伤力的威胁,而是尤长靖乖巧地一句“张老师好”。大高个应激反应能力世界一流,忙不迭窜回教室。


 


“诶,凡子,我想请你看电影来着……”


 


林彦俊愣在原地,一班的朋友不敢逃公开课,只能便宜凡子。谁承想一九二的大老爷们这么怂,一句糊弄人的“老师好”就能诈成缩头乌龟,翘课显然指望不上他。


 


“什么电影啊?现在去吗?”


 


如果说卜凡是包裹在社会青年外表下的乖宝宝,那尤长靖就是彻头彻尾的三好生,不要说怂恿他逃课了,这人分明一张爱打小报告的脸。


 


尤长靖不知道男生对自己的外表有这么多过度解读,仍笑得春风十里:“能带我一块去吗?”


 


笑里藏刀,林彦俊想,可他好像就吃这套。


 


“那你猜猜,我是去看什么电影?猜对了才带你。”总被这好学生牵着鼻子走,林彦俊心中窝火,筹码明明在自己手上,怎么总棋差一招?


 


最近上映的电影太多,即便翻了林彦俊朋友圈与微博,将放映时间缩短到十点半到十一点,仍难以判断。


 


“我不猜,就说个我想看的吧,春光乍泄,是吗?不是的话我还不去呢。”只消几句话,尤长靖轻松将主动权夺回来。


 


十年老粉?他在赌。


 


“你没逃过课吧?咱待会要翻墙的。不过别怕,我先给你做个示范,你下来时,可以踩着我肩膀,缓冲一下。”


 


赌对了。


 


 


 


五、黑糖水


 


“喝水吗?”


 


五月天已经热得过分了,且手机上显示温度正不断攀升,两人走到商业区,林彦俊已脱了校服遮太阳。


 


“来得及吗?”尤长靖看表,“还有十分钟就开场了。”


 


“我五十米可是拿了牌子的。”


 


林彦俊校服一扔,罩在尤长靖头上。


 


待他手忙脚乱地拯救了即将坠地的衣服后,那人已跑开几十米,想起什么似的,又转身说:“诶,要来不及的话,你先进,二维码发你手机上了。”


 


这不打脸吗?


 


尤长靖盯着那人的后脑勺,直至它乖乖停在队伍末尾,倒也不能说安分,平抛斜抛加速变速运动做得可起劲了。人来人往的购物中心,靓仔美眉扎堆,多一个少一个林彦俊,风景不会有任何变化。但这是星期五上午,工作日,视线可及范围内,就他一个,担得起“少年”二字。


 


 


“您还不进场吗?电影只剩一分钟就开始了。”


 


检票员好心提醒他。


 


“我等人。”


 


尤长靖捏着两张票,左右为难,林彦俊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?


 


“您可以先进场,等朋友到后,报下名字就行了。”


 


“这样也行。”男生一字一字念得尽可能清晰,“他叫林、彦、俊。”


 


“您等我记一下。”检票员慌慌张张半天没找着笔,抱歉地笑笑,“不好意思,您方便形容下林帅哥的外貌吗?”


 


形容林彦俊,实在是件苦差。像替旅游宣传册画图,要尽可能贴近事实。别的地方随便天花乱坠地吹“XX山水甲天下”,到这就不行了,因为买宣传册的人,大多是要亲眼见山水的。


 


 


“林彦俊他……很高。”


 


从众所皆知的事实开始陈述,修楼一样,地基要稳。


 


“您看,这是他的校服,他虽然看上去很瘦,其实有八块腹肌,平板支撑可以做到天荒地老。脸上有两个酒窝,平时看不见,可只要您夸他帅,保准露馅。”


 


楼修到一半,设计师和包工头意见不合,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年轻人索性扔了图纸另起高楼。


 


“外面天热,他又不爱涂防晒,整个人黑得发光。说起来,他之所以迟到,也是帮我买水去了。他长得好,又讲义气,你看他宁可独自排队,也要让我先进场。”


 


新修的楼房很漂亮,天马行空,雕梁画栋,比隔壁包工头的楼不知道气派多少倍。


 


“林彦俊这人,你挑不出不好的,他真的……很擅长笼络人心。”


 


包工头说得对,设计师没主见,新楼不出五日,必塌。


 


 


“门口的检票员姐姐,说你夸我好看来着,真的假的?”


 


黎耀辉点烟的时候,林彦俊猫着腰小心穿过座椅,他个高,又端着两杯水,难免磕磕绊绊。


 


“假的。”尤长靖接过水,“你完全可以正常走过来啊,咱们前排就一个人。”


 


“一个人也是人。”


 


林彦俊终于坐下,撕开吸管包装纸,瞥了眼屏幕,“还好,没开始多久。”


 


“你看过?”尤长靖问完才发觉自己蠢,老片重映,林彦俊又是哥哥老粉。


 


“看了十几遍,基本上何宝荣说上句,我就能接下句。”他瞧他不信,侧过脸,接着张国荣的“黎耀辉”说,“不如我们从头来过。”


 


粤语对白,还真像那么回事。


 


“这什么奶茶啊,我觉得还挺好喝。”黑暗中实在看不清名称。


 


“黑去全。”


 


“哈?”


 


“黑珍珠、去冰、全糖。”


 


林彦俊刚进来,一身暑气,但尤长靖吹了半天空调,已有些哆嗦。高个男生见状,行云流水地抖搂校服给他搭上。


 


“你暗地里,肯定交过不少女朋友吧?”


 


衣服上还有他的味道,少年人独有的洗衣粉香,碧浪还是蓝月亮。


 


“一个也没有,小爷我眼光高,岂能被那些庸脂俗粉玷污!”


 


林彦俊打着浑,却不忘帮身旁男生掖好衣角。尤长靖这下只露出一个头,模样有些滑稽,像个胖头娃娃。


 


没忍住,都怪没忍住,林彦俊伸手摸了摸男生的头发。手指被春草抓住的瞬间,他意识到这举动并不得体,赶紧使劲往下按了按,旖旎消散,生生按成了哥们。


 


这才对嘛,男人之间的动词是带着狠劲的,撞、打、踹、抢、拍……感觉随时会流血,爆发战争。但“摸”不一样,摸着摸着就和平演变,开出玫瑰了。


 


尤长靖也察觉出气氛骤变,诚然这是他想要的,但还不是时候。他无视男生的“嘿bro你发质不错哦用的什么洗发水”,问:“一共多少钱?我转你。”


 


“不、不用了。”


 


“电影40,奶茶……我看看。”


 


林彦俊侧过脸,见尤长靖的眼睛快要贴上杯盖,心里无端觉得好笑,说你别看了,咱们以物易物,换个别的吧。


 


“你想要什么?我看你什么都不缺吧。”


 


“怎么不缺,你不刚夸我适合做男朋友吗?”


 


他堵住尤长靖的“我哪是那个意思你别瞎解读”,又说了句粤语,“帮我找个对象吧。”


 


 


春天不是读书天,这话顶顶真理。


 


俩人看完电影,去附近新开的东南亚餐厅吃过饭,林彦俊撺掇说,反正都要写检讨,不如把下午的课干脆也逃了吧。下午一节自习一节体育,缺了也无妨。尤长靖一咬牙,舍命陪君子了。


 


外面热,他俩就在商城里蹭空调瞎溜达,林彦俊说换季的短袖不够了,尤长靖就陪他去男装区扫货。


 


但林彦俊的品位实在够呛,白瞎了那张脸。尤长靖一边念着“暴殄天物”,一边不由分说地剔除购物车里的豹纹衬衣豹纹腰带豹纹内裤,高个男生也不阻拦,耷拉着头小声抗议“我觉得挺帅”。


 


回学校的路上,天红得像倒了一整瓶石榴水,稍稍仰起头就能舔到。晚风醉人,喝着糖水的俩人心照不宣,掏出手机自拍。


 


“林彦俊你蹲低一点,不然我拉腿要好半天!”


 


“你不要老站到阴影里去,自己瞅瞅黑不黑?”


 


“能有你黑?”


 


俩人闹了老半天,终于在发出九宫格后消停下来。


 


“听歌吗?”


 


得到首肯后高个男生掏出手机。


 


“得,手机欠费了。”林彦俊一脸倒霉,“你的呢?”


 


“没电了。”


 


播放器里满是于澄生前录的歌,尤长靖偷偷长摁关机。


 


“我刚换的手机,没下几首歌,凑合听吧。”林彦俊把耳机给他塞上。


 


“没下几首”的说辞实在委婉,准确地说,就那么一首。


 


轻缓的提琴声,像锅里煮着芋圆的时刻,看它们染上好看的颜色,质地愈发柔软,从海洋深处浮起来。


 


树梢漏下星星点点的光圈,在脚下碎成银河。小时候不明白小孔成像的原理,问出十万个为什么,阿嬷被吵烦了,骗他说不间断地数够一万个就能去广寒宫。可要么邻居家哥哥买了新游戏碟,要么表姐寄来了信,数数如长征万里,总被敌军的飞机炮弹打断。


 


哪像现在,他们分戴耳机,听同一首歌。


 


“好听吧?”不等尤长靖回答,林彦俊便翘着尾巴,得意洋洋,“这可是我拉的。”


 


这话太亲密太无间了,男生根本不需要拐弯,就想起了于澄。


 


如果是于澄会怎么说呢——“好厉害哦你简直十项全能”。本来该模仿于澄的语气,就着星星眼夸一夸他,但不知为何,该拐的弯此时才出现在路口。


 


“总感觉……少了点什么。”


 


意料之外的回答叫林彦俊倍感失落,他这人难藏事,硬邦邦地回复:“这首曲子该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,不好听吗?那我关了。”


 


说罢伸手就要拔掉尤长靖的耳机。


 


“有谱子吗?”


 


“什么?”


 


“你不是说缺钢琴合奏吗?我回去录了给你。”


 


“我找找……”林彦俊慌慌张张地打开手机,“Olafur的Lj……这冰岛语我怎么拼,那什么你等我下个输入法。”


 


他恼自己沉不住气,可实在欣喜,耳机线乱七八糟缠成一团,可戴在耳朵上,分不开。尤长靖凑过来,说Ljósið是吗,我记住了,把你拉的这段也传给我吧。


 


长得黑哪不好了林彦俊想,不像尤长靖,脸红得生怕人不知道他怀了鬼胎。


 


 


六、近墨黑


 


“橘哥,咋好久不见你来网吧了?”


 


“快集训了,哪那么多空。”


 


林彦俊眼睛盯着屏幕,眼疾手快地击毙敌人。


 


“我看不是吧。”李敢掐灭手中的烟,手搭在林彦俊肩上,“你最近怎么老跟三班那小子一块?”


 


“也没老一块。”男生把头往一侧撇了撇,“我受不了你这味,离我远点。”


 


“你打球,他给你送水。你逃课,他帮你写检讨。你被小姑娘追,他替你打掩护……”


 


“真别瞎说,就是朋友。”林彦俊摸出几颗薄荷糖扔过去,“被张闻逮到你又得进办公室。”


 


“老子怕过他?”李敢看不惯林彦俊这劲,但也不敢惹他,半含戏谑,“得,要不是你家那事,我真要怀疑你和他……有一腿。”


 


林彦俊一击毙命,不再说话。


 


 


往后就是集训了,林彦俊打包了几件和尤长靖一块买的新衣服,带着几摞草稿纸就去了全封闭的大学城。


 


他走的那天经过三班,赶巧尤长靖被张闻抽问,半天没答上来。他比当事人还急,扔了个纸团进去,本想传答案,却不偏不倚砸中了卜凡。卜凡瞌睡正酣,一激灵误以为是老师的粉笔头,不大清醒地起身乱答“我觉得选A,为什么,因为三长一短选……”


 


趁乱,尤长靖偷偷跑出教室,也没同他说什么话,就叮嘱他夏天热,注意别中暑了。


 


那个瞬间,林彦俊心里好多话汹涌奔腾,可还不是时候,他仓皇咽下,说我八月底的生日,集训也差不多结束了,那会来找你。


 


于是之后两个月,他整个人融化成黄油,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。蜘蛛打架想到尤长靖,暴雨降温想到尤长靖,小情人在操场散步想到尤长靖,就连同桌放屁,也能想到尤长靖。


 


好不容易等到七夕,负责看管物品的老师过二人世界去了,他伙同几个胆子大的男生,撬柜子翻出了手机,跑到这所大学的操场看台上,给那人打电话。


 


无人接听。


 


微信不回,支付宝也不回,能找他的联系方式都找遍了,也许那三好生正开着静音在做题吧。


 


这样想着,林彦俊不甘心,决定发语音。至于后续,等生日那天再说也不迟。


 


“尤长靖,我是林彦俊。”


 


“你这会在写暑假作业吧,羡慕吗,我不用写哈哈。”


 


“我现在在X大的操场上,放眼望去,全是情侣在谈恋爱。一年后的我们,应该也是这样吧。那个……我是说,带着各自的女朋友。”


 


“这边郊外,又在山上,能看到许多星星。听说你想报北外,那我就勉为其难,报个清华吧。我最近刷题手感不错,不出意外保送没问题,那样的话我高三就解放了,也不用默写了。不对,我要守着你默写,看你‘噫吁嚱’‘长太息以掩涕兮’我可高兴了。”


 


“尤长靖,你到底在干嘛呢……”


 


林彦俊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,一时兴奋,忘了把手机放回原位。幸运的是,老师并未发现柜中异样,他便每天晚上,偷摸去操场给尤长靖发语音。


 


美中不足的是,尤长靖大概手机被父母没收了,一次也没回过,但这不妨碍林彦俊自言自语,他想他迟早能看到。


 


 


尤长靖的确手机上交了,因为他期末排名相比期中,后退了两百多名。


 


母亲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,给班主任打电话,才知道儿子所谓的补课完全是骗局。她孤儿寡母地奔波这些年,为的就是等儿子有出息了,让前夫和小三那一家子眼红。


 


“尤长靖,你真会给妈长脸,含辛茹苦把你养到17岁,都不指望你能考个名牌大学了。你说你沾什么人不好,岳明辉,林超泽,这种良师益友不好吗?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你非得和吊车尾的卜凡一块玩。”


 


尤长靖体恤母亲辛劳,不敢忤逆,低头挨骂。


 


“卜凡也就算了,这孩子没心眼,老实。可林家那小子,他……”


 


男生终于忍不住:“他成绩那么好,都要保送了呢。”


 


“保送算什么?”


 


“保送还不算什么?咱们班第一高考都未必能上清北呢。”


 


“也是,你不了解,妈不怪你。咱母子俩好好说,谁也别瞒谁。”女人坐到男生对面,将滚烫的茶水倒入杯中,垂着眼说,“你爸跟小三跑了,他爸,跟男人跑了。”


 


“什么?!”


 


茶杯募地滚下桌,母亲为省钱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,偏偏最结实,砸向男生的拖鞋,红得触目。


 


“十年了,我可一天都没忘。你一年级那会,林彦俊他爸说是要从美国调回来,他妈可高兴,打牌输了都不在意。我上班忙,顾不上你,他妈还叫你去家里吃过几顿饭,你不记得了吧?”


 


男生摇头。


 


“他爸回来后,谁也没想到,身后领了个男人。我遭过这事,劝他妈,说你比我幸运多了,男小三比女小三好,起码生不出孽种。”女人神情淡淡的,仿佛在说一件不干己的事,“你爸早些年花天酒地,我为了你忍着,一直风平浪静。可贱人肚子一大,他立马和我离婚了。”


 


“所以我是真想你快点高考快点出息,妈没啥文化,就盼着你能在大城市成家立业,平安幸福过一生。”


 


女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,哗啦啦的,止也止不住。


 


“妈,对不起,我会好好学习的。”


 


尤长靖替母亲拭去泪水,把她抱进怀里。


 


八月二十四没几天了,他和林彦俊的事,该了结了。


 


 


 


七、月黑天


 


林彦俊集训结束的日子是八月二十五,他二十三号当晚,混入进城浪的大学生里,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校门。


 


他早规划好了,4点出发,10点宵禁,往返路程2小时,算起来能和尤长靖吃顿饭再看个电影,这生日过得,值!


 


可时候不巧,他刚出校门,就被溜达买烟的宿管老师逮住了,结合今早刚发现的手机失窃,罪上加罪,一个电话叫来了林彦俊的母亲。


 


林母这些年被岁月催得禁不起大动静,来办公室后二话不说先甩了儿子一耳光。这倒叫宿管老师哑了声,他年纪不大,心知这帮十六七岁的少年都是各校的精英苗子,本想让这小子长点记性,这下倒变成温言劝慰林母了。


 


“老师对不起,这是我教导的失职。”林母见儿子一反常态不顶嘴,脸打红了也就受着,心下疑惑,“把你手机交出来。”


 


林彦俊乖乖地递给母亲,心里算着时间,这下好了,电影泡汤了,但吃顿饭总来得及。


 


“密码。”


 


“妈!”喊了一嗓子后,男生顿觉不妥,软声告饶,“妈,这是我的隐私,您就别看了。”


 


“我数三声,不然手机直接给你摔了。”


 


“妈我知道错了,一定好好比赛,求您别这样。”


 


“三——二——一——”


 


“0919。”小不忍则乱大谋,林彦俊想,反正也没什么女生的聊天记录。


 


但坏就坏在没什么女生的聊天记录,林母点开备注为“长靖”的对话框,被满屏的绿色语音惊得寒毛倒立。


 


她哆哆嗦嗦点了听筒播放,凑在耳边,听见自己儿子小声地说,尤长靖,我很想你。


 


十年前,她的枕边人,也喃喃着个人名,梦中想念,而后是爱。


 


她不死心,想着或许是什么小姑娘,早恋无关紧要,遂点开“长靖”的动态。阳光下的合影,将她最后一根稻草轻轻抽走了。


 


男生的微信名,明明白白写着,YZJ0919。


 


“妈,我……”自父母离婚后,林彦俊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神色,他伸手想拍拍她的背,被一把拂开。


 


“十年前我问过你爸一个问题,那男人,我和你,他选一个。”


 


“你爸选了什么,你不会不清楚,那时你七岁,拽着他的行李箱不让他走,膝盖磨破了也没见他心疼。”


 


“我知道你们老林家都是痴情种,听不得旁人劝。现在妈也给你选的权利,你想想清楚,出了这个门咱就不是母子了,我供你到大学,此后别过。”


 


喘不上气,像身上绑着铅块被投进大海,身后是巨鲨追逐,前方是礁石林立。林彦俊的手不自觉颤抖着,他恨自己把母亲伤成这样,可尤长靖,那是尤长靖啊,他死也放不掉的人。


 


男生忽地跪下,给母亲磕了三个头,硬邦邦的,额头上渗出血。


 


他说妈,是我不孝。


 


 


林彦俊到尤长靖家楼下时,已经九点了。来的路上他给他打电话,说有事要说,没想到尤长靖提前下了楼,在木樨树下等他。


 


“你来这么早,是迫不及待想见我吗?”


 


高个男生强装出混不吝的语气,捻起一朵矮个男生发梢的落花,揣进兜里。


 


“林彦俊。”


 


尤长靖忽然叫他,眼睛不像平日满含笑意,那被春天宠爱的面容,此时冷得像岁末寒冬。


 


“怎么了?”


 


祸从口出,他盯着尤长靖的嘴,害怕漫出滔天的祸端。


 


“你是不是喜欢我?”


 


原来是这个问题,林彦俊反倒不慌了,他想尤长靖装得那么严肃干嘛呀,是怕露怯还是害羞?男生


 


先低了低头,抿嘴笑起来,说是,我是喜欢你。


 


尤长靖却仍是那副绷紧了皮的模样,他沉默了好一会,问:“你还记得于澄吗?”


 


林彦俊一惊,大脑来不及反应,就听得尤长靖接着往下说。


 


“于澄是我前桌,一个善良又温柔的男生,成绩不好,但特别勤奋,每次看他绞尽脑汁写作业那个样,我就觉得好笑。”


 


想起故人,男生温柔展眉,叫林彦俊愈发心慌。


 


“那天,我们组六个人,原本约好一起去KTV给于澄庆生的。他喜欢你很久,我鼓励他择日不如撞日,要不趁今天跟你表白。他喝了瓶红牛壮胆,然后就去找你了。”


 


林彦俊记得,那个小男生拉他去天台,被风吹得几乎站不稳,递上情书说“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”。


 


“可你怎么回他的?你应该是说骂他恶心娘炮之类的吧,这话他听得多,平日里总嘻嘻哈哈笑过。但说话人变成他暗恋两年的你,就不一样了。”


 


不,我没有——这话卡在嗓子里,林彦俊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。


 


“我记得他哭着跑回来,还没来得及安慰两句,张闻又把他叫去办公室写检讨。”尤长靖忍着哭腔,尽量放平语气,“再见到他,就盖着白布了。”


 


“他喜欢你也没什么错吧,把人逼到跳楼的地步,你这人心可真狠。”


 


“所以你……是因为他才接近我的?”


 


眼眶中洪水几近决堤,林彦俊奋力关上闸门,依然抵不住极大冲击力。


 


“没错。”尤长靖咬着牙,竭力不动摇,他早察觉出自己变了质的试探,但那是不道德的,他反复叮嘱自己。


 


“我关注了你的微博小号,推断你可能出现的地点,借助卜凡,制造巧合……但这些都是于澄教我的,如果不是他,你不会那么轻松喜欢上我。”


 


快忍不住了,心底有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叫嚣,说尤长靖,你明明是喜欢他的,你喜欢林彦俊。


 


“那你就没有一个瞬间,是喜欢我的吗?”


 


林彦俊有好多话想说,关于他的父亲,他的童年,他为了顺从母亲假意厌恶同性恋,他知道他不怀好意可甘之如饴,他想和他一起去北方大口吸霾也乐意,他计划了无数种未来只要他喜欢随时可以推翻重建……


 


他爱他,像橘生淮北,自愿为枳。


 


 


可是尤长靖说,从来没有。


  


 


 


八、黑择明


 


“怎么回事啊,都高三了,一天天魂不守舍的?”


 


卜凡又来借作业了,他不知道尤长靖和林彦俊的事,见他盯着桌上的柑橘发怔,只当男生又想起了于澄。


 


“都高三了你还抄作业,自己写。”


 


八月底闹翻后,尤长靖和林彦俊再无往来,即使走廊上撞见,也都低头各走各的,就这么波澜不惊过了半个月。


 


“诶跟你说个事,于澄父母上周开始终于消停了,听说张闻软磨硬泡起了作用,校方不仅给了好大一笔抚恤金,还给他父母找了份工作。”


 


“嗯,挺好的。”尤长靖魂不守舍,拿出红笔起身,“我去办公室改卷子了。”


 


这人,有点怪。卜凡挠挠头,决定去一班问问林彦俊。


 


 


正值午休,办公室除了张闻,只余电风扇“吱呀吱呀”声。


 


男生改到一半,心烦意乱,算错好几张试卷的分数,卷面上划了好几道鬼画符。


 


“别着急,心静自然凉。”


 


张闻端来杯茶水,拍拍他的肩,打开空调说:“我一个人,为了省电就没开,忘了你了,抱歉哈。”


 


“谢谢张老师。”男生心虚地喝水,想着前些日子还怪罪过他不作为。如今看来,张老师工资低又节俭,还愿意帮于澄说话,实在是个好人。


 


“没事,这么热的天,还麻烦你帮我改卷子,该我谢谢你。”


 


茶水见底,中年男教师又帮男生添满。


 


“长靖啊,之前于澄那个事,还在怪老师吗?”


 


张闻忽然话锋一转。


 


“没有没有,张老师,自从知道您私下为于澄做了不少事,我哪有资格怪您。”


 


天真的太热了,尤长靖觉得自己中暑了一般,脑子晕晕乎乎的,眼皮上下打架。


 


“真的不怪老师?”


 


“真的不怪。”


 


尤长靖往后靠在椅子上,眯眼看不清眼前人身影,只听中年男人反复念叨“不怪就好不怪就好”。


 


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外套被拉开,有双粗糙的手触到他的胳膊,惹得他即便神志不清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
 


男生不由自主地反抗,但手脚绵软,连推搡都做不到。男人油腻的嗓音又响起了,他说乖乖,早没发现,你可比于澄嫩多了。


 


这个瞬间,所有的线索在他脑中串联,于澄死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办公室,但因自杀盖棺定论,家属又要求赶紧火化,根本没查死前是否经受过什么。


 


以及家属为什么闹的正是时候,踩着校领导的痛处,因为一切都是计划好的,于澄父母勾结张闻,不顾儿子惨遭毒手的痛楚。


 


“于澄死了,以后就你来替他吧,他两年都没反抗过,那天突然犯病说要告我。无凭无据的,他哪儿告得成啊?这不,命短自杀了哈哈哈……”


 


张闻正要脱下男生的衬衣,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撞开,闯进来的男生不管不顾,棒球杆狠狠砸向禽兽的头颅。


 


直直砸了个窟窿出来。


 


“够了林彦俊,快住手!”


 


茶杯小,尤长靖只喝了大半杯,被满地鲜血惊得满目清明。


 


他见林彦俊仍然止不住动作,上前抱住他,被高个男生回身抱住,颤抖着声音问:“你有没有事?他没对你做什么吧?”


 


“我没事。”尤长靖忽然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底气,使劲使劲环住高个男生,“林彦俊,我喜欢你。”


 


林彦俊紧紧握着棒球杆的手终于松开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哑着嗓子低声说:“尤长靖,我没有。”


 


“我没有伤害于澄,我和他说可以做朋友,但我不喜欢他,这也有错吗?”


 


“我只是喜欢上了我喜欢的人,这也有错吗?”


 


尤长靖捡起棒球杆,小心抹去上面的指纹,用比平时还要温柔的语气说:“没有,你没有错,都是我的错。”


 


他的眼睛可真像珍珠,圆润莹白,用尽一切发着光。


 


“林彦俊你听我说,待会我去自首,警察来了你就咬死进来时张闻已经这样了,你身上的血是分开我和张闻时沾上的,对了你不能说张闻,你得称呼他‘张老师’,这才有好学生的样。”


 


尤长靖四平八稳地叮嘱林彦俊,把他毕生所学的骗人技巧教给他,为的是救他。


 


“可明明就是我打死他的,我怎么可能让你代我受过!”


 


林彦俊话音刚落,就被捂上了嘴,四目相对,他的珍珠丝毫未蒙尘。


 


“我是正当防卫,你是蓄意伤人。”


 


男生说着,也狠狠敲向地上那摊肉,使之死得无法更进一步。


 


“现在,我们就是共犯了。”


 


尤长靖状似插科打诨般笑起来,他说你不答应我,管你判有期还是无期,我都比你先一步出来,到时候找个大帅哥谈恋爱,气死你。


 


“还有,我02年的你忘啦?没满十六岁,不用蹲局子。”


  


 


“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,叶徒相似,其实味不同。”


 


林彦俊,你安分点,待在淮南做你的橘子。给我成为最甜最大最饱满的那种,一口咬下去,是甘冽的清溪水,和煦的穿堂风。


 


你要竞赛拿奖,名校毕业,前途似锦,婚姻幸福。


 


然后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。


  


 


尾声


 


尤长靖其实很难再想起林彦俊了,监狱里的日子,世外桃源似的,每日重复体力劳动或手工活,压根不用动脑子。时间一长,他都要退化了。


 


而“想”这个动词,最耗脑子。


 


 


林彦俊每周都来看他,但他一次也不愿见,终日机械地坐在院子里,剥剥豆子或削削土豆。狱友可怜他年纪轻,不忍让他做累活,这其实给了他大把的时间放空。


  


 


这天日光澄澈,像罐子里储了几十年的纯酿。尤长靖听着广播里的“十九大”宣传,和一颗死活不离开豆荚的豌豆较劲,力气使得太猛,豆子蹦上了天。


 


男生随着豆子的行动轨迹抬头,忽然想起好多好多年前,他一年级,刚被选上少先队员,每天都端端正正将红领巾系在胸口。


 


这副三好的模样激怒了几个后进生,放学后把他堵在巷子口,扯了他的红领巾,用剪刀剪得稀碎。


 


小男孩那会连哭都忘了,蹲在地上一片一缕地拾。过了好久,面前出现一个戴瓜皮帽的男孩,比他高一些,皱着眉,说你干什么呢?


 


突如其来的好心人让尤长靖泪腺决堤,他抽抽搭搭地叙述了自己被欺负的场景,惹得瓜皮帽男孩的皱痕更深了。


 


“再买一条不行吗?”


 


“我没钱。”尤长靖绞着手指,“再说红领巾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,买来的不算数。”


 


戴着瓜皮帽的林彦俊就这样把尤长靖领回了家。


 


他从柜子里翻出妈妈的丝巾,用西瓜水漂了好几次,但都无法固色。思来想去,林彦俊找了一件冬天的羽绒服,用剪刀在外层布料上剪了个三角形,给尤长靖系上。


 


“你就凑合凑合吧,我还没进少先队,不然就能把我的给你了。别哭了,赶紧回家去吧。”


 


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,林彦俊的红羽绒服上,都缝着块异色的三角形。常有人取笑他,林彦俊不大在意地挥挥手,“懂不懂,奥特曼身上也有这么一块,这是男人的符号。”


 


那时候的林彦俊多好呀,到哪儿都有一大帮男孩跟着他,呼风唤雨,说一不二。如果不是遇着他,他这一辈子,得是多少人的心尖尖啊。


 


 


尤长靖揉了揉眼眶,广播忽然传来熟悉的音乐声,他到死也不能忘的,Olafur的《Ljósið》。


 


且是加了钢琴伴奏的,他与他合奏的那一首。


 


他抬起头,眼前男生剪了个瓜皮刘海,和初见时如出一辙皱着眉,他抢过他手里的豌豆,说你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。捏捏他的脸,还是过去那个手感。不对,牢饭都能吃胖,尤长靖你也太有能耐了。


 


尤长靖说不出话,他抓住林彦俊的手,豌豆滚了一地。


 


“你…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

 


“见义勇为打伤了人,被抓了。”瓜皮头少年蹲下身,眼睛看着眼睛,像水星撞见火星似的。


 


“那人就伤了条腿,本来可以私了,可我偏不愿赔偿,连老年人都偷,真不是个东西!”


 


尤长靖遏制不住地掉眼泪,林彦俊一点一点给他擦掉,叹口气说:“你别哭啊,我算过了,我六个月有期,刚好赶上你刑满释放,咱俩能一块出去。这几年我竞赛拿了金牌,三年就本科毕业,盘了个咖啡馆,也算有房有车,答应你的事基本上都做到了。”


 


他们俩坐在树底下,绿树阴浓夏日长,太阳投下的光圈落在少年眼睛里,那才是它最好的归宿。


 


“现在就差一个,婚姻幸福,你能答应我吗?”


 


 


我们都知道淮南风水好,能培育出世界上最好的橘子,可没有人试着在淮北种枳。或许第一个人只能自食苦果,但种的人多了,终有一天,那些种子能勇敢地抵抗风霜,储藏甘甜,笔直而又坚挺的葳蕤参天。


 


他们这么相信着。


 


 


 


后记: 




这篇文基本代表着我对前阵子“彩虹”和“Metoo”的看法,触碰了一些社会问题,不知道会不会被删,但我身为写作者,希望能表达一些观点。




一直感谢大家对我的喜欢和鼓励,但其实我做的还不够好,仍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,会继续加油的!




淮南淮北无非是种选择,希望每个人都能直视内心,抵抗风暴。


 


 我们下个故事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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